湖上終電

一開始就點亮了所有的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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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一个朋友

我有一个朋友,姑且把她唤做莉莉周。这与那部《关于莉莉周的一切》的日本电影关系不大,恰好她姓周,起了个英文名叫Lily,按西方的自我介绍,正是Lily Chou.

 

如果记忆力再好点,我就能把我与她的相识过程说得分毫不差。但我现在只记得那是初秋的一个下午,几乎全级的女生都排在宿舍楼下,一个一顿地走入那间雪白的教室,进的时候长发飘飘,出的时候全像被同一只狗啃过般,额发短薄,耳廓收风。间或还能听到一个粗嗓子传出来:“早干嘛去了!学校规定没读完就敢开学?想着法不责众……不存在的!”莉莉周趴在六楼的阳台边往下望,每目送一个假小子离开,她都掩嘴偷笑,而后再叹一口气。当时,我从宿舍里走出来,见她一人倚墙,霞光落在脸上,影影绰绰,竟看不清表情。她余光瞥见同宿舍的我,扭过头来跟我搭话。三言两语间,我鼓起勇气问她:“你的头发……过关了?”闻言,她用眼珠顶了顶上眼皮,又抬手扒拉几下刘海,想把头发压下来,未果,只好耸耸肩,嘴里嘟哝着。我想,人的记忆是很自私的,那场暮色里,她说了什么我已彻底忘记,只存着一个事实前提:我之所以关心她的头发,是因为我的名字是在整改名单上的。如果她那比我长上不少的头发都能逃过法眼,我便又多了几分胆气。待我如实相告,她却像听了个笑话般,指着我的头捧腹大笑。我心里立时涌起一种被作弄的难堪,努力辩白道:“主要是他来查的时候我过分自信,缩了脖子。”这哪是辩白?她笑得更甚,先前第一眼里的怅郁仿佛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于是我恼羞成怒,二话不说,拉起她的手就往楼梯口走。

 

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,她的头发到底需不需要复检?这之后的事如何收尾,我再次毫无头绪。若她无名在列,断然不会任我拽着下楼,可若她名落其中,被我的超短发一衬,也会过关无望。然而抓住她的手,带她下楼的那一刻,我比任何时刻都能感觉到正在做的事是对的,一腔孤勇无限膨胀,仿佛即将面临的是一条恶龙,一场鏖战。而我因为有这么一个见证者而一往无前。

 

这便是我们相识的契机,当两个人一起做了些什么事,心里才会感觉到亲近。加上那还是刚开学不久,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圈还未真正固定,大部分人脸上虽笑着,却总是独来独往,我算之一。莉莉周却不是,她笑的时候就是真的开心,哪怕周围塞满人,也敢放开喉咙从丹田中吐气。这种奇异的笑法把我给吓住了,没有想到一个长得高挑白皙的女孩子能如此豪爽,又盯着她的脸看,已经笑到微微发红。很久很久之后,我才明白,真正把我引向她的就是这种浑然自在,众目睽睽也坦白。

 

这之后,我们的关系一路向好,上下学都一起走,可她动作奇慢,总要我三六九等。一开始我还埋怨几句,后来发现她虚心接受,坚决不改的本性,便妥协了。正所谓山不来就我,我便就山,学着一面等一面扯无聊的话题取乐。

 

我跟她说:“今天作业太多了,做不完。”她撇了撇嘴,很不满这个话题:“做什么作业!我连课都听不明白!”随后,又探手往书包里捣鼓,掏出吃剩的零食递进我嘴里,“嘿,还剩一点!好吃吗!我可喜欢这个糖了。”我含糊到无语:“整天就知道吃和玩……也用点心在学习上啊!”她冲我咧嘴一笑:“哎呀,我收拾好啦,走!”

 

每当这时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转到第三者的视角来审视我们这种关系,它到底是靠着什么来维持的呢?我凭着不好不坏的成绩考上这座市里最好的初中,她的父母用钱就把她送进来了。无论是从家境还是长相气质,我都看不出半点能与她投缘的地方。但她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与我进行着这么老成的规劝式对话。我内心长叹了一口气,她兴奋地挽住我的手臂,绵绵不休:“明天我们不要这么早起,我妈刚给我送来了早餐,就不赶着吃学校那些饲料了。”人可能真的无法十全十美吧,如果她又美又伶俐,我与她的交集可能性就更小了。

 

果不其然,当晚我真的没做完作业,被迫在宿舍熄灯后偷偷地打着手电筒继续。她慢吞吞地从外面洗脸刷牙回来,蹲在我床边:“我来啦,我要跟你一起做。”我在黑暗中默默翻了个白眼,撕下一小块双面胶贴在彩卡后面:“美术作业你就这么积极,换别的就不见你了。”她不再应我,伸出食指,把卡使劲按在了另一张更大的卡纸上。等我们做完,背部都因猫得太久而僵硬了,只好轻手轻脚地把肢体抻开,在床上并肩而躺。这时她的声音仍是活泼的,轻的:“这么晚了,就不爬我的床了,跟你一起睡在下面吧。”我当时想着,我的床连床垫都没铺,她睡得惯吗?望着斜对面上床浓重的黑色,我内心摇了摇头,最多也只是一晚,当尝个鲜吧。谁知打那以后,我俩整整睡了一个学期。期中的时候,我甚至从家里抱回来了一张薄床垫。

 

那当初还不如睡她那张舒服的床呢。现在回想起来,竟觉得有些不真实,也许是因为后来我们不再同班同校了,冲淡了那种亲密无间的真实感。但每次想起那段时光,我都像老牛反刍般发现,莉莉周在无形中影响了我很多。因她的原生家庭从小便把她捧在心尖上养,于是她从不为任何事而烦恼,想要就能得到,得不到也释怀。这种性格有时被归纳成没心没肺,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极端。作为天生被爱的结果,她与人交往从不设防,言为心声。这就是她朋友越来越多的原因,而她从不自知。

 

能作为她众多朋友中的一个,我常常庆幸。庆幸那时我牵着她的手下楼,黄昏时分,光却蓬勃鲜亮,空气闪耀。穿过暗的楼道,我们一同走进那不知倦怠的光里,远处的水哗哗流着,亮的地面随即暗了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