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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開始就點亮了所有的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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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望不曾真

——評<空氣人形>

存在著怎樣的奇蹟,才能使一個性愛人偶「活」過來?

而怎樣又才算「活著」?

人偶小望「醒」來後第一件做的事便是蹲在垃圾堆旁看人分揀垃圾,歷經種種,最終仍舊選擇於此間委身。生來死去,此間彼方,有機物無機物,人的生命軌跡,物的使用期限,都逃不開循環的圓。

如果小望早早知曉這一點。

如果它沒有對人這種生物懷抱著無謂的憧憬,沒有於某一天突然「活」過來,為了理解與自己全然不同的物種而努力融入世俗生活,它就不會失望,自然也不會在最初燃起希望。

無論人怎樣強調感性與理性,用以區分自身與獸類,又由此產生「文明」的優越感,我們也並沒有比他物解脫多少。天地不仁,萬物為芻狗。我們有自信說狗與花煞費苦心要化人嗎。可又不得不承認,在這爿人類創造出來的文明體系上,人擁有著至高話語權,連莊子都知「魚之樂」濠上也,那麼,只是一介人偶的小望,怎樣才能不成為人的「註腳」呢?在成為人偶之前,它先成為了人的「局外者」,雖殊異卻不例外。「小望」是「注定」要「參與其中」的,因為歸根到底這始終是個「人間觀察故事」。

如此,以人本位的角度去考量這個故事,小望的作用反而像人在陽光下的影子,投射出人的多樣性與閾值差,從而逼迫我們再思考:「人是什麼?」

人原本是什麼?人應該是什麼?人還能是什麼?

獲得了生命,習得了知識的我們,是更靠近,還是遠離了「人」的本義?

小望一開始不知道,只跟在老奶奶身後向每一個遇見的人打招呼,睜大眼睛去模仿,後來還學著其他人那樣,找了一份工作,並與店裡的另一個男孩子談起了戀愛。比起試圖暴飲暴食得到飽足的白領,企圖掌控孩子確定「父親」身份的中年男子,比起周邊厭世孤僻、自我封閉的失敗者們,小望會在公車上偎下肩膀讓瞌睡中的職員男依靠,將粉底送給怕老的女僱員,陪伴著生命垂危的老人家。當生物學意義上的「人」只活在自給自足的狹隘空間裡,小望比任何人都要堅韌而踏實地活在這個「不那麼舒服」的世上。它肯定不曾知道,它所身踐力行的,是中國的一句古話:「自在不成人,成人不自在」。只有勇敢地邁出個體的舒適區,人類才多了那麼一份互相拯救的可能。

影片還特地引用了吉野弘的詩:生命本質是匱乏的,無法單憑一己之力完滿,因而需要他者之存援。好比花,只有雄蕊與雌蕊不能授粉,還需風與昆蟲的串連。望坐在長椅上,垂著兩腿朝四周張望時,它也在想吧:甘願做一隻馬蠅,泅泳於光中,迎風起舞,向盛開的花朵慢慢靠近。

「在被愛之前愛人」,它學到的,是人類社會的善。

那麼答案豈不是呼之欲出?當我們正如小望所遇的那些,營營役役的人們,渾渾噩噩活著的時候,誰比誰更像人?當我們建造起一種文明卻不能使其良性運行之時。

所幸還沒有人或他方來的第三者來為「人」下精準的定義。於是望的製造師才能回答得如此問心無愧:“你跟人的區別不過是,人可燃,你不可燃。”有愛的人很多,無愛的人也還很多。反正人已經不能區分虛實,何妨將小望看作真人?

有一幕,它問它愛的男孩子純一,天上有什麼?

純一答道:「天空充盈著空氣,雲朵在漂浮。空氣透明,雖人看不見,但無礙於其存在。」

其實是在說望的心吧。雖然看不見,卻不代表沒有。

然而觀眾卻要見證這對溫暖的戀人的黑色幽默的結局:望為了回報純一給它充氣,裝葫蘆畫瓢般,將其開膛破肚,再通過接吻給他「充氣」。於是純一便在愛的無知中死去了。望的願望於此全線潰敗,兜了一圈,又回到了它當初蹲著的垃圾堆旁,等待下一次的垃圾分類。

真是無比殘酷的故事,儘管大部分鏡頭都光明透亮,底色卻仍是一片漆黑。成年人不再信任童話,醜陋的青蛙不會變成英俊的王子,就像望始終是個性愛玩偶。當其不再被「人」需要,當故事必須落幕,「他者」也必須要跟著離場。

無法逃離,無法解脫,我們最後只能撿起那句:「無窮的遠方,無數的『人們』,都與我有關。」